夏日午后,四点多钟,加号一个人乘着游9线公交,去秦岭野生动物园。
游9从市区开到秦岭山下,临近终点站,乘客已零零散散下的差不多。车里空荡荡的,加上司机,四个人。周内,炎热,未放暑假,来游玩的人不多。
野生动物园旁边是个游乐园。过山车,大摆锤,旋转木马,鬼屋,该有的项目差不多都有。
我下了车,打算上个厕所后,原路返回,看看老哥的面试结果怎么样。我掏出烟,正准备点,一个瘦弱的青年转身向我走来,手里提着的透明塑料袋里有两瓶绿茶,说一口本地话,哥,游乐场你知道咋走不。他鼻子和嘴巴上有一大块儿连着的红色疤痕,周围起着皮,很显眼。我将视线移到他的眼睛,说,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上走,拐个弯就到了,旁边是动物园。他刚刚坐在游9的老弱病残位置,望着窗外。我没留意他在哪一站上的车。
我拿起火机点着了烟,说,你要去游乐场玩?厕所在售票处的对面,距离公交站点还有几百米的距离。他说,嗯。我说,一个人?他说,对,今天休半天假,在宿舍呆着没意思,我就出来玩一下。我说,没找个同事一起。他说,同事们都在打游戏睡觉,我觉得没意思,他们也不爱出来玩。我抽出一根烟递给他,他摆摆手,说,戒了。我说,我跟着你玩一趟吧,我只去过旁边的动物园。他说,好啊,动物园没啥意思,狮子老虎的只能远处看看。
我说,你买票了吗。他说,我在美团上定的通票,86,你也定一个吧,比在这里买便宜。我说,好。你多大了。他说,刚满18岁。我说,那你工作得挺早。他说,读书不行,爸妈就不让我读了,念了个技校。
我说,学的电工一类吗。他说,学的厨师,爸妈给我选的,其实我当时也不知道学啥。不过我现在挺想学计算机的,你看互联网和人工智能这么发达,处处都用得到。我说,那你可以学啊,你才18岁,从现在开始学,学个几年,虽然可能进不了大公司,但做个开发应该没问题。他说,你说学计算机难不难,我学习不好,数学差。我说,单纯做开发的话,不需要太多的数学和英语基础,你只要用心学就可以,我就是学计算机的。
进了大门,上山要走一条由石板铺成的路,很宽,中间留出来跑观光车,两边尽是树木。他身材瘦弱,一直含胸低头,望着地面。我说,我觉得厨师挺好,永不失业,要是能设计出自己的菜品,就更厉害了,还能参加美食比赛。你在餐馆工作吗。他说,嗯,在长安区的一家川菜馆。我说,川菜挺受欢迎,遍地都是。那你的刀工和炒菜肯定不错了。他说,刀工学校里练过,这个简单些,但炒菜我也不太会。我只做一些蒸菜之类的。我才干了半年,现在主要是打打下手,给师父切切菜,递递东西,还不能做炒菜,得再学学。
他说,我不喜欢厨师,没前途,很累。我前两天一不留神,把嘴巴和鼻子烧了,真他妈遭罪。我常跟我师父说,科技发展的太快了,到时候机器人炒菜,咱们就被代替了,就不知道干啥了。我又看了看他的红色鼻子,进而联想到一个卡通人物,却想不起名字。我说,你这几天尽量别洗脸了,擦擦就好。人工智能这个词只是那些人骗投资的噱头,真正的人工智能早着呢,放心吧,啥都被代替了,厨师也不会被代替。再说的严谨一点,起码十年之内不会代替。他说,现在都开始无人驾驶了,炒菜更简单,很快就被代替了。我说,炒菜看着简单,但涉及的步骤很多,火候、配料和量不好掌握,要涉及很多的传感器。而且中国菜系这么多,没办法设计出一款通用的产品。做菜是需要感情的,就算有了工具,人们也还是喜欢人炒的,我猜。就算人们适应了机器炒菜,也还需要专业厨师去训练机器。而且机器不会发明,但人可以做出新的花样。
走到游乐场的门口,他凑到售票窗口换票,转头说,你能不能开一下WiFi,我没有流量。我打开热点,开始翻美团。售票窗口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,四点截止网络兑票,现在都四点四十了,现在只能买纸质票。他说,那我怎么办。售票员说,买纸质票,或者去里面买一项,玩一项。他说,那我买的网络票怎么办。售票员没有回应。我说,没事,可以退票。他说,那钱还能回来吗?我说,这个你放心,能回来。他说,怎么退票,我不会。售票说,不买票就让一让,别挡着后面的人。
我在他的手机上点了几下,说,等等钱就退给你了,不用着急。他说,真能回来吗,美团别把我坑了。我说,没问题的,要不咱们先去里面转转,看看怎么样再玩。我想先买瓶水。他说,这里的水很贵,我带了两瓶,你喝我的吧。我说,两瓶应该不够,我去买吧。我们走进游乐场,人寥寥无几,大多机器不在运转,工作人员坐在一旁闲谈摸鱼。鹤立的过山车发出轰鸣,伴随着单薄的叫喊声,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他说,要不,咱们回去买纸质票吧。我说,我咋都行。回到售票窗口,他说,我想买纸质票,多少钱。售票员说,成人票200。他说,怎么这么贵,网络票才80。售票员说,就是这么贵。他说,那能便宜点吗?售票员说,不能。不行你就进去玩一项买一项。他说,单买多少钱?售票员说,加起来肯定超过200。
他转身走过来,说,他妈的,真坑人,太贵了,凭啥不能换票。我说,咱们进去挑几个好玩的玩一下就行,很多项目没啥玩的必要。巨龙过山车的骨架遮住半个山腰,循着尖叫声,我们来到过山车背面,两团人在玩激流探险。兜兜转转,慢慢吞吞爬上顶点的小船,沉思了一会儿,径直向下俯冲,向两侧冲开巨大的水花,小船里的人发出凉爽的尖叫后,高潮荡然无存。我说,咱们先玩玩这个吧,适应一下再玩大的。他问小棚里的售票员,姨,这个多少钱?售票员说,25,扫码现金都可以。我扫码买了两张。他说,我现在没网,玩完我转给你。我们站在台上,三个女孩儿正在漂流,尖叫过后,开始整理打湿的头发和衣服,满脸欢喜地下船。我们坐了上去,他说,这种小坡没劲,比过山车差远了。机器发动,一丝伴随期待的紧张从船底传过来,那种有预谋的自由落体,带来的可控的失控瞬间久违了。我说,说不定有些刺激。
一小一大,两个坡度的俯冲简单纯粹,像一个分析动能势能的物理情景题目,跟激荡毫不沾边,除了水花,跟海盗船下摆的瞬间并无两样,小船一路像小火车一样严禁的扣在笔直的轨道上,晃都不晃。也许是年纪大了,我竟觉得有些刺激。水花平息的一刻,他说,我操,他妈的把我衣服弄湿了。半自由落体的畅快余温被水浇灭。他说,应该给件雨衣的。我说,全当消暑了,这个温度干的快。
抬起头,发现三个女孩儿一直站在台上没走,笑着看我们如何重蹈她们覆辙。他拍拍身子,提起饮料,说,咱们去玩过山车吧。我选了条草坪上的小路,近些。三个女孩儿中的两个清纯可爱,他走得急切,丝毫未被吸引。我转过头,三个妹子跟了过来,也要玩过山车。
把随身衣物放到柜子里,他说,我们坐在哪儿。五个人的过山车。我说,坐第一排吧,没坐过第一排,视角应该比较好。死不了的情况下,可以把可控的刺激放到最大,听说最后一排最刺激,留给下次。有几个想跟女孩儿搭话的瞬间,统统被他打断,如今已被工作人员扣得严严实实,头都不能转,女孩儿们在第四排。四轮过山车大概是100多秒,期间我想喊出来,但离心力产生的挤压感让我内脏严重受挤,脑花快要飞出来。不刺激,只觉得疼。我想起过山车的事故新闻,联想到我的人生可能就此结束,飞出去粉身碎骨,脑中风心脏骤停,一个是机械质量,一个是自身躯体质量,都不怎么靠得住。我就要结束在这搭讪未遂的几分钟里,抱憾终身。
工作人员解开扣,我爬出来,站在原地不想动,回想到18岁被旋转木马转吐的自己。他们几个统统没什么事,说说笑笑。我寻到我的烟,掏出来嘬上一根缓缓神。他挡在我的面前,说,这个还行,跟我当时在上海迪士尼玩的差不多。我的眼睛穿过他,看着女孩儿,烟徐徐升起,烟雾中浮现出一行字,想什么呢兄弟,你是跟小兄弟一块儿玩呢,纯粹一点。他说,咱们去看看别的。我说,好,对了,你有没有谈过恋爱。他说,谈过,但现在觉得没啥意思。我说,嗯,我渴了,得买瓶可乐,补补糖分。
我喝着冰镇的可乐,他喝着自带的绿茶,依然挡在我前面。妹子们已经几十米远,前面的项目很多,路口分叉很多,再见了妹子。这时来了一堆穿着红色校服的学生,分不清初中还是小学,兴致冲冲爬上前方的挑战者之旅。我走上前去做一个喝着饮料的旁观者,体验一种更养生的乐趣。孩子们毫无保留的尖叫在机器启动后响彻山谷。我玩可能会吐。他走过来说,这没啥意思,转转停停,还不如飓风飞椅。我望向远处转个不停飞椅,一个个单薄的椅子,被长线挂住,做离心运动。飞出去会比较有意思,这么一直转,我肯定会吐,吐出一个圆。我说,咱们去玩些不转的东西吧,比如跳楼机,蹦极之类的。他说,好,在那边。
兜兜转转,这几个项目统统没开,机器旁不见工作人员,游客的影子都没有。他说,玩了两个项目就,是不是就六七十了,要是能换票都快能把所有的项目玩了。这个游乐场没想的那么好,今天不该来。北京的欢乐谷和上海的迪士尼都比这好玩,人还多。我说,这不能比,这里的项目也不少了。你什么时候去迪士尼玩的。他说,我上学的时候,爸妈带我去玩的。我没玩够,还想再玩一遍。我说,你去的地方还挺多,我跟你那么大的时候,省都没出去过。他说,我觉得外面比这里好多了,这个城市太小了,没啥东西。我想出去闯一下,但是出不去。我说,其实在哪里都一样,而且这里是个省会,也不小了。你的亲人都在这里,留在这里多好。他说,亲人在这里也没啥意思。我想起许巍那句歌词,曾梦想仗剑走天涯,看一看世界的繁华,滴哩嘀哩滴哩嘀哩哒哒……我一个不爱回家的人,下意识竟会劝他留下来。
我们路过一个鬼屋,最后一个剩下的可以玩一下的项目。走上鬼屋的台阶,一辆小火车停在鬼屋入口的正中间,准备带陌生人驶向并不陌生的恐惧。他说,这个看着还可以,要不我们玩一下。我向十米外的工作人员招手,懒踏踏的中年大叔踏过来,说一人45。他说,这也太贵了,不值这个价,肯定比我之前玩过的差远了,要不我们走吧。我说,好。我们又在几个停了的项目之间游走了一轮,他进行点评和和回忆,已没什么可玩。他说,时间还早,要不我们去动物园玩一下吧。我说,六点了,应该关门了。
他说,这游乐场差点劲,不如看狮子老虎大蟒蛇。绕过假山,找到入口,扫健康码,工作人员迎上来说,太晚了,收摊了,都往外走了。他长叹一口气,说他妈的。我说,这里面坐着车绕一大圈,起码三十分钟,在逛一些馆,又要一两个小时,现在截止进入刚刚合适。我们调头,太阳老高,隐藏着一丝黄昏该有的昏黄,光芒万丈。
我抽出一根烟,点燃返程。他说,你现在要回学校吗?我说,嗯。他说,你是不是有急事。我说,没有,闲得很。他说,那咱们一会儿喝一顿怎么样,我请客。然后唱个歌,打个台球啥的。我带你看看我那里。我说,好,不过不用请的。他说,你真没啥事吧,我担心你着急回去。我说,我不回去都行。我转身望向游乐场的大门,没有熟悉的影子,三个女生应该正尽兴中。
沿着石板路,转弯,下坡,走到大门。游9站点在200米外恭候。我说,我们换条路吧,向东经过一个村子,穿过这个村子,再坐游9。他说,有什么好玩的吗。我说,没有,我只是想看看村子的样子。去年秋天的时候,路两旁挂满金黄的柿子。他说,好,走。
村里的行人零零散散,大门里接二连三地静坐着年迈的奶奶,用皱纹望着门外,意味深长地看着每一个过路人,仿佛时间已然静止。几个学生背着书包打闹,不惧炎热。三步一回头,他不断说热。我说,喝口水,等会儿就到了。
他看着路过的学生,说,上学上久了也不好,等毕业了上了社会,学校的那套用不上,容易吃亏,那时候他们年龄也大了,也改不过来了。他们做题可能很厉害,但不会为人处世。我说,其实还好,学校里也没那么纯真,现在的学生社会的很。而且如果将来一直搞科研或者技术,不求大前途的话,就算不会做人,也被动不了哪去。他说,我来了这个餐馆半年,学了不少东西。当初我不怎么说话,很内向。来到这里,大家都很热情,很多人都三四十了,有孩子了,他们喝酒唱歌还叫上我,这是看的起我,我就算不喜欢热闹,也会去的。我说,做的不错,你现在的年龄其实不能确定你到底喜不喜欢什么。酒桌上你能跟他们搭上话吗?他说,一开始不怎么能搭上,我就坐在傍边看他们说,喝酒的时候就举杯。现在,我能插上几句,会开一点玩笑了。
走过村子的东西大街,向北转走上向游9站的路,途径商店、学校、垃圾箱和一小片树林田野。他说,我的师父很好,对我要求很严格,在后厨,我有一点不对的地方,就给我指正。我刚去的时候不对的地方太多了,他不耐烦了也骂我,给我两脚,但他不会跟老板讲,要不我就被辞了。他让我勤快点,加把劲。我跟我师傅说,将来我有钱了,我一定一定报答你,我带你去西安最好的饭店,最贵的饭店吃饭。我说,你亲口跟你师傅说的?他说,是的。我说,能说出来就很不错,但你的厨艺也没那么差吧。他说,我真的有点笨。学了这么久了,切菜还总切到手,你看我手上的疤。前两天没注意,火大,把嘴巴和鼻子烧了,疼死我了。有时候我急得想哭。
他说,每天早晨去了,要提前把用到的菜量算好,切出来,到了吃饭点就可以直接用,要不根本切不过来。师父天天都要算每种菜要切多少,配料准备多少,我就在旁边用小本子记下来。我现在买东西算钱,都不用计算器,强迫自己在心里算,算数能力比以前好多了。我现在也能差不多能算出每天需要的菜量了,虽然还是不准。我说,有个唱歌的叫李志,不知道你知不知道,现在他被封杀了。封杀前,我看过他一个访谈,镜头里他说,他要时刻保持头脑的清醒,正说着,他把眼里无意中看到的两个数字进行相乘还是相加,并说出了答案,用计算器对了一下,算对了。那后没多久他就被封杀了。后来我也试了一下这种方法,我觉得特别好,能防止脑袋生锈,堕落,但我没坚持下去。现在你就是在做这件事情。什么事都可以练出来的,你不要着急,你才18岁,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浪费。
我们走到了游9站点,伫立于一个干涸的沟壑旁,被太阳无死角的曝晒。我向西望了望,看看公交小程序,下一班13分钟后到。于是我们退回到最近的树荫里,村子大门的石桩下面。我说,你每周回家很方便。他说,是,我家在未央区,但我不爱回去。我说,回家吃点好吃的,睡个懒觉,比在宿舍里舒服。他说,我一回家,我爸就问东问西,批评我,烦得很。我真想离开西安,离家远一点。我还是觉得厨师没出路,啥都不顶。我想学点别的,比如计算机,听说赚钱肯定比这快。我说,干计算机的是拿命换钱,厨师可以干到老,你现在一个月多少钱。他说,原先3000多,最近转正了,6000多了。我说,你有买房压力吗,他说,我爸在城北又搞了套房,虽然有点小,但我觉得够了。我说,那你几乎无压力了,你生日多少,他说02年五月份。我想起那年那个无忧无虑,休学的春天,过了夏天,开学两年级。我说,再精确一点。我看着手机,思考片刻,说,你带天厨贵人,真的很适合做厨师。
游9来了,还有些空座,他坐在了司机背后,为了省去让座的麻烦,我向他指了指,坐到了最后一排,他说,别忘了,在西北饭店站下车。我点点头。老哥打来电话,问我多久回去,字节跳动面试完了,算法问的不多,等评估完进行二面。我说,还得等一会儿,你先吃饭。
我有一点点恍惚,一会儿要和一个还很陌生的人吃饭。
西北饭店下车后,他多了一些主场意识,把周遭的建筑和门店向我介绍。向右转进一条树荫路,他向我指了指,我工作的酒店就在那里。我远远的看了看门面,还算考究。他说,先陪我回家带个充电宝,我手机快没电了。穿过一个十字路口,走进一个两面白墙,飘着油漆味的胡同,小贩吆喝,孩子哭喊打闹,吃饭的人买菜的人抽烟的人慢吞吞。我说,这个地方不错,生活气息很浓。他说,周围打工的人都住在这里。迎面走来一个大爷,跟他打招呼,下班啦?他说,叔,今天休班,我跟朋友出去耍了一下。我冲大爷笑了笑。他说,他是我邻居。附近没有高楼,大多是平房样式的房子起了两三层。走进一个大门,转了两圈楼梯,沿着走廊,寻到了他的房子。视线很暗,隐约可以看见床上的凉席和散乱的衣服。我说,你说是宿舍,我以为是跟同事合住一间屋。他说,这是我租的房子,说宿舍说习惯了。我在门外向下看着阴森的天井,他拎着一个充电宝出来,说,你饿不?我说,还不饿。他说,那咱们先去唱会儿歌吧,这附近有一家店,等会儿美团上搜搜。我说,好。
我说,你平常在宿舍玩游戏吗。他说,不玩,我一般去网吧玩游戏。我爸担心我上网学坏,就不让我安wifi,我手机流量也少,心里痒痒了就去网吧玩一两个小时。我说,你一般玩什么游戏。他说,我也没有特别爱玩的游戏,瞎玩。以前都是去黑网吧,这两个月成年了,可以光明正大去网吧了。过了马路,经过一家烟酒店,他问,你酒量怎么样?我说,喝不太多,喝几口就撑了。你爱喝酒?他说,我原来也不爱喝,但和店里的人喝得多了,觉得味道还不错。有一次他们带我去酒吧喝,吵得很,没喝多少就七八百了,没意思。我说,酒贵,妹子也多。
他突然想起,带了充电宝,却没带线。我电量在5%左右颤颤巍巍。他说,懒得回去拿了,KTV里应该可以充电。我拒绝了开热点的请求,打开美团开始浏览附近的KTV,然后把手机给他,他找到了那家去过的KTV,套餐100起,他说,他妈的,真贵。他打去电话,让老板便宜点,我听到老板顿了顿,说来了再说,他又问能不能充电,老板说能充电。他问老板,地址在哪里。老板说了个地址。来了再说,听起来不像一家正经店。我把手机拿过来,点开地图找路。他说,用地图干啥,不知道路可以问人,你说对不。我想了想要保留一点电量付款用,点了点头。对着迎面而来的大爷,他说起了更纯正的西安话,xx路咋走。大爷们给以认真的回应,他还以认真的谢谢。在得知一个方向后,他转头认真的看向我,说,不知道路怕啥,可以问,是不。我总觉得这种胸有成竹而散发着朴实智慧的语气在哪里听过一次,但一时想不起。在百度、高德的地图尚未普及完善时,人们好像都是这么问过来的。
他突然想起,带了充电宝,却没带线。我电量在5%左右颤颤巍巍。他说,懒得回去拿了,KTV里应该可以充电。我拒绝了开热点的请求,打开美团开始浏览附近的KTV,然后把手机给他,他找到了那家去过的KTV,套餐100起,他说,他妈的,真贵。他打去电话,让老板便宜点,我听到老板顿了顿,说来了再说,他又问能不能充电,老板说能充电。他问老板,地址在哪里。老板说了个地址。来了再说,听起来不像一家正经店。我把手机拿过来,点开地图找路。他说,用地图干啥,不知道路可以问人,你说对不。我想了想要保留一点电量付款用,点了点头。对着迎面而来的大爷,他说起了更纯正的西安话,xx路咋走。大爷们给以认真的回应,他还以认真的谢谢。在得知一个方向后,他转头认真的看向我,说,不知道路怕啥,可以问,是不。我总觉得这种胸有成竹而散发着朴实智慧的语气在哪里听过一次,但一时想不起。在百度、高德的地图尚未普及完善时,人们好像都是这么问过来的。
在一个十字路口多等了两个红灯之后,他终于精确的想起了那家店的位置,在几个门店的背后,走进去要先绕到后院,在三楼。店里的装修偏陈旧,除了一个男人,服务员和前台都是四十多岁样子的大妈。我看着价格单,单点,两个小时89,三个小时108。他问前台,能便宜点吗,前台笑着说,不能便宜,然后默契的和同伴对视,眼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,因为来了个有趣的客人。他说,89,我手机里有70多,我兜里零钱还有十块多,加起来不知道够不够。我说,我来付就行。他说,那我去买点喝的,我请你。我说,喝水就行。服务员带他去酒水区。
我对前台说,两个小时。前台说,不如点个三小时的,更实惠一些。我说,唱不了这么久。扫了码,又扫了个移动充电宝,便赶到酒水区。啤酒的价格再次让他陷入困境,他边叹怎么这破酒这么贵,边问服务员,一瓶多少钱,两瓶多少钱,三瓶多少钱。我说,买两瓶水就行,吃饭的时候再喝酒,俩男的在这儿喝酒多怪。他说,好。然后问我,手里的充电宝哪里来的。我说,前台租的,他说多少钱,我说,一小时一块多?差不多吧。他说,这么贵?我带了充电宝,对了,姨,你们这里有线吗?服务员摇摇头。我说,这个充电宝够咱俩冲了,唱歌去吧。
服务员把我们带到了包厢。包厢大的出奇,可以连续做两个后空翻。我们落座后,服务员说,唱的开心,有问题随时叫我。我给她一个职业假笑,关上门。我对他说,你先点吧,然后掏出烟,坐着缓缓。我望着与空间不相称的小屏幕,听着杂音很重的音响,仿佛来到了十年前一个城市边缘的练歌房,时间开始向相反的岁月启动,在他唱起《包容》和《两只蝴蝶》后,这种启动更加平稳而坚定。我盯着两只蝴蝶,烟雾缓缓升起,我想起小学组织观看的儿童影剧院的文艺演出,有千手观音和两只蝴蝶,台上那个歌手不知道是不是庞龙,那时他应该刚学会走路吧。
我以为他唱歌会不错,但原唱的声音都无法掩盖他一直与主旋律错位的声线和嘶吼。我跟着他哼唱了几下,发现嗓子很紧,高音总要破一点,一种不适感在周围游走,让我找不着调。我想打破这种感觉,于是起身点歌。歌曲切换的间隙,他对我说,再唱一会儿我们就走吧。我说,你有事。他说,没事,觉得没啥意思。我说,没事,想走我们随时可以走。他指着我的烟,说,这是什么烟?我说,宽窄,来一根。他掏出根,点着,呛了一下。我说,这烟有爆珠,你捏一下,有些草药味。他说,这烟多少钱,我说,20多吧,具体我也忘了。他盯着烟,认真抽了起来。而我的嗓子干涩,怎么都唱不出想要的感觉。他拿起话筒,跟着唱,说这些歌我好像听过。我说,我以为你这个年龄会喜欢易烊千玺他们的歌,但你唱的都是之前我们总听到的。他说,TF Boys的歌我也听,但我觉得郑源的歌很好听。随后他点了一首《宠爱》。
我抽一根唱两首,唱的时候大破特破,他唱的时候我也大声跟唱。这种热情影响到他,也开始紧闭双眼大喊起来,间隙就频繁点歌。后来他点了《时间都去哪儿了》,副歌的时候他有些哽咽,说这首歌真好听。我说,是啊,我记得这首歌上过春晚。他说,对。终于,在清了清嗓子后,他认真的点了一首歌,《妈妈我想你》。他说,这是我最喜欢的歌,每当想妈妈的时候我就听。歌的旋律很熟悉,我能跟着哼唱,看到他认真的样子,我放下了话筒。妈妈呀妈妈呀我想你,没有你的夜里我好孤寂,我时常时常把你惦记,妈妈累了你就好好休息,妈妈呀妈妈呀我想你,你走后的天空一直下着雨,带上你心爱的油纸伞,妈妈你要照顾自己。唱到副歌的时候,他的眼睛开始闪烁出灯光。副歌的间隙,他微微颤抖着说,其实我妈和我爸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离婚了,我一直和我爸住。我想起在游乐场他总提起的是爸爸妈妈,而后爸爸妈妈逐渐被爸爸代替。刚开始,那或许是对陌生人的防御与戒备。他说,我从没和别人提起过,我不爱说这事。
我们约好了吧,约好了吧,来生在这里团聚,妈妈我在这里等你。唱完歌,他如释重负。两个小时,其实已快悄悄过去,我们并没有提前走。在我唱完最后一首不熟的歌之后,他说,你唱歌真的挺好听的,我哈哈一笑,高音是硬伤。然后向外走去。
灯火阑珊的街上车水马龙,他的话开始多起来。他说,这附近有家店水饺做的不错,我带你去吃,我请你,咱们喝点。我说,好。他说,快十点了,你不着急吧。我说,不着急,咱们可以慢慢喝。他说,这家店我总去,和店里的人认识,能给我便宜点。沿途从正门经过他所工作的川菜馆,只剩一桌客人,门外坐着一个衣着白色短褂的青年蹲在台阶上,抽着烟低头看手机。他向青年打招呼,嗨,闲着呢,我来拿点东西。青年扫了他一眼继续玩手机,没有回应。他从店里出来,手里拿了件快递,说,我前几天买了个短袖,今天到了。我爸总让我买点衣服穿。不知道合不合身,要是不合身,我他妈的就给退了。我说,现在退货很方便,短袖一般不容易买错号。刚刚那个是店员吗?他说,是我的同事,比我大几岁,他今天不休班。
我说,西安的饭店好像关门都挺早的。最近毕业聚会比较多,经常才十点多,饭店就开始催我们了。他说,虽然十点多下班,但我们收拾收拾,还要忙活一个多小时。有时候碰见客人喝高兴了,怎么都不走,我们又不能赶,不能扫他们的兴,只得硬撑。不过大多数客人还是走的比较及时的。我说,你们店里平时生意忙吗?他说,前几个月还可以,可这个月忙太多了,因为很多高考的学生举办升学宴。一个学生就要点好几桌,菜啊什么的都要提前一天准备,不然第二天忙不过来。有时候看着他们,我还挺想继续上学的,可是脑袋瓜不行。我说,人各有志,说不定你比他们少走了很多弯路。他说,唉,干厨师可累的要死。有时候,好不容易客人少点了,我们能抽空吃个午饭,这时候,突然来了桌客人,我们得立马放下筷子,赶紧切菜烧油,慢一点都不行。客人等得久了,下次就不来了。老板可不在乎我们吃没吃饱。等做完饭回来,饭都凉了。平常能吃顿完整的饭得看运气。
他带我来到一家正对大道的清真餐馆,进门后先和收银打招呼,哥,忙着呢,我带朋友来吃个饭。收银小哥说,今天没上班?他说,今天休假。我们坐在了收银台旁的一个桌子上。收银小哥递过菜单,他看了下,说来两碗牛肉水饺。小哥问,干的汤的。他对我说,这儿的酸汤水饺特别不错。我说,那就汤的吧。他向小哥说,两碗酸汤水饺,两瓶九度冰的,一盘凉菜,多给点,我常来。小哥笑了笑说,好的。老板从身后过来,看到他,说,来了。他说,嗯,今天玩了一下。老板仿佛有心事,一直阴森着脸,看着店员,看着吃饭的客人。
我抽出两个塑料纸杯,他把酒倒满,我把烟和火机放在桌子上。他说,来,走一个。我们举起杯,一饮而尽,我感到微弱的撑和顶。他拿起我的烟,抽出一根,说,我来一根。我也抽出一根,点着。他说,以前我也总抽烟,但后来嗓子不好了,觉得抽烟也没啥意思。我说,能戒掉很好,很多人一开始出于猎奇和装逼,后来就戒不掉了,可我抽了这么多,还是没有上瘾的感觉。他说,还是少抽些好。我说,嗯,我上瘾之后再戒掉。服务员端上了一盘凉菜,装的满满,我用筷子挑着煮花生一口一个。他说,我师父对我很好,跟我爸一样,我说将来要请他去最好的饭店吃饭,你说最好的饭店要多少钱。我说,我也没去过,但两个人,一万怎么都够了吧。他说,一万,好多,放到我手里,我都不知道怎么花。我说,等你有了,不用人教,你就知道怎么花了。
酸汤水饺也端了上来,我始终吃不惯带汤的水饺,总觉得面皮被泡的变了味。我尝了口汤,慢吞吞啃了一个水饺,味道酸爽,抬起头,发现他已经吃了好几个。我说,你饿了。他说,嗯,中午没怎么吃。我说,你在西安,那你能玩的朋友应该不少。他说,初中有几个玩的好的哥们,但现在都联系不上了。其中有一个,我真心对他,他他妈的最后把我骗了。我说,怎么骗的。他说,他知道我的微信密码,有一次他悄悄登上去,没和我说。等我再登上去的时候,发现里面的200块钱没了。我给他打电话,他怎么都不承认。他觉得我好欺负,好糊弄,我操了,我还真心把他当朋友,我真傻。我说,你确定是他吗?他说,只有他知道我的微信号。而且,我问到他最后,他都不反驳了。我想,你凭什么骗我。我要打110,但后来觉得没必要,为了这点钱,撕破了脸,对他也不好。我就忍了。我说,嗯,以后离这种人远一点就行了。
他说,我学历低,我知道,很多人看不起我。可是我也想好好学,但我就是学不好,怎么办。我说,没人瞧不起你吧,是你想太多了。他说,很多人都看不起我。我姑家的表哥每次来我家,都跟我爸说,你看看他,学习这么差,将来能干什么,什么都干不了啊。他去年考了个大学,牛逼的不行了,每次来都炫耀。我说,他学习很好吗?他说,我也不知道,反正比我好,都能考上大学了。我说,他考得哪所大学。他说出一个我从未听过的校名,搜了一下发现是个本地的普通本科。我说,他考个大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,而且他竟然嘲笑你,说明他知识喂了狗,人品还欠佳。他说,每次我姑也跟着添油加醋,我就操了,我真的一天都不想呆在家里。他们走了后,我爸又得把我凶一顿,可凶我有什么用,我又没办法。我说,大学生在大学里不一定干正事,毕了业,出来之后,不如你也很正常。只要你专心做事,好好锻炼厨艺,过六七年,你肯定混的比大多数同龄大学生好。
他说,我肯定要好好学,我要让他们看看,我也不差。他的语气中带有愤怒,声调越来越高,引来邻桌的视线。我说,没必要给他们看,他们都在关心自己的事情,抽空嘲笑一下别人罢了。你只要尽力,有进步就行。他说,道理我也懂。他举起杯跟我碰,进入了喝酒的前三分之一状态,我的撑涨感开始明显,预感饺子要剩下,于是更加频繁地夹花生。他说,社会上的高学历这么多,我太没出息了。我说,你已经不用为房子发愁了,这一点就胜过很多高学历的十年二十年,你可以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。人生有很多种活法,读书只是其中一条。他说,我家其实也没什么钱,我爸爱赌博,有点钱就去赌了。最近又开始拿钱去炒股。我说,你爸不工作吗?他说,老家拆迁之后,他就没怎么工作了,天天喝酒,喝完酒就骂我,烦死我了。我说,你爸没要你的工资吧。他说,他替我保管,他说我太小,怕我乱花,怕我学坏。我说,爱赌博的话,风险比较大,以后你最好自己管自己的钱。他说,嗯,但我现在算钱都算不明白,放到我手里,我数都数不过来。我爸脾气差,骂我打我,说我不求上进,说我这么瘦,个子又不高,学习差,将来能干什么,找个媳妇都难。可他妈的天天说我,我就烦了。我爸还经常来我店里骂我,弄得我很没面子。他每几个星期就过来给我洗衣服,说我这么大了,衣服还不会洗,屋子这么乱。我怎么不会洗,我就是懒得洗罢了,天天下班到家这么累,什么都不想干。有一次,他到我店里骂我,跟大家说我不好好学厨艺,总是出岔子,说我这么大了,衣服都不会洗,说我是个小孩儿,让大家多担待我。我他妈当时就操了。我不要面子啊,在家说我就行了,跑到店里说我。所以,我能不回家就不回家。
我想起,女儿出嫁前,妈妈总是对女婿说自己的女儿多么不懂事,这儿不会那儿不懂。一样的道理吧,先给对方打个预防针,丑话自己先说了,这样对方就不得不多担待。我说,你爸爸确实是为了你好,但表达方式有点问题,你也多理解。他说,我怎么不专心学厨艺,我做蒸菜,切配菜,都很专心,就是做不好,他妈的,我也…,我切到手,烧了嘴巴和鼻子,算错账,我从小就笨。两瓶酒就快喝完,我分不清他进入了二分之一还是三分之二状态。他说,我在学校里,同学就笑话我。我试过了好好学习,可是脑子就是转不过来,特别是数学。学习好的都跟学习好的玩,我从来没跟他们说过几句话。那些学的好的不愿意跟我玩我能理解,可那些学习差的也笑话我。我心想,咱们都差不多,你凭什么笑话我。我坐在最后几排,看黑板总是看不清楚,后来就干脆不看了。我说,那你都在干什么。他说,我也不知道我干什么。有个货总跟我对着干,上课下课都来烦我,没事儿还打我,我一直忍着。我其实有几个玩的不错的哥们混子,但我不想麻烦他们。有一次,把我惹操了,放了学,我提起板凳,什么都没说,朝他头就来了一下。后来他就怂了,再没烦过我。我说,这种欺软怕硬的人,确实来一下就老实了。他说,后来考高中,我爸知道我肯定考不上,就让我去了技校。可是技校还是学历低,别人还是看不起。
他又要了两瓶酒,前台小哥送过来,意味深长的笑着,看着他。我说,学习有时候是天生的,有些人就是读不了书,不如赶紧学门技术或手艺靠谱,没必要天天看着书折磨自己。他说,说是这么说。前台小哥说,我也是初中没毕业,十几岁就出来了,没办法,学习不好,家里又待不下去。看到桌子上的烟,前台小哥抽出自己的烟递给我们。他熟练地点着,我也忘了这是他今天的第几根。前台小哥长得白净,除去玩世不恭的神态,语气客气而真挚,说自己是汉中人。他邀请前台小哥坐下来,加入我们。小哥说,不行,还在忙,等有空着。我说,我以为清真餐馆全都不能喝酒。他说,这儿让喝,不让喝没几个人来吃了。正说着,后厨来了活。
我说,你酒量不错,我已经撑了,喝不快了。他说,没事儿,咱慢慢喝。我看看手机,环顾四周,已经十一点多,我们俩是最后一桌客人。他问那个面色阴郁的老板,急着打样不。老板说,不急,我们先收拾着,还得好一会儿,你们喝。他说,我三岁的时候,我爸就给我喂酒,邻居见了都笑,说我将来酒量可以。我说,哈哈,从小培养,家族传承。他说,我爸和妈离婚以后,只剩我俩了,他不喝酒也没啥意思。我说,你现在还和妈妈见面吗。他摇摇头,说她已经成家了,很少见。我不爱提这事。然后举起杯干了。
我好奇技校会不会比学校乱一些。他说,那儿的同学整天吃吃喝喝打游戏,把姑娘搞怀孕,好好学习的没几个。我说,你没学坏,很好。他说,我在技校谈了个女朋友。我说,现在还谈吗。他说,早不谈了,没意思。这事儿让我爸知道了,把我打了一顿。说我乱搞男女关系,不好好学习。我心烦,就分了。我他妈谈个恋爱就搞男女关系了,唉,没法说。我说,哈哈,你爸的用词还很传统。他说,我在技校也惹事,但事情来了我也不怕事。有些没事找事的,把我惹急了,我就操了,拼了命我也得干你。凭啥让你欺负。我说,没错,人就是贱,最怕惯着,不能给这些人脸…
店里已收拾的差不多,我们喝完最后一口后起身。他的水饺已经吃光,我的酸汤里还浮着三个,烟盒空了。他结了账,老板消了个零头,示意常来。路上人有些烧烤在招呼人,他说,你着急回去吗?我说,十一点半了,不早了,室友等着我,有点事。他说,你要是没事儿的话,去我出租屋里,咱们买点酒,再谝会儿。我好久没那么尽兴过了。我说,今天真的有点晚了,下次吧,来日方长。他说,你什么时候离开西安,我说,还得一两个星期吧。他说,那到时候咱们再喝。我说,好。他说,你怎么回去,我说,我打车,在哪儿都行。我先送你到胡同口,顺便买盒烟。他说,好。我说,你先不要想别的,把厨艺学到最好,就两三年的功夫。他点点头。我说,你的背好像有些驼。他说,我知道,我也想改,但天天低头切菜,没办法,越来越驼了。我说,你每天锻炼一下。他说,嗯,得锻炼,不然切菜算账容易犯糊涂。
到了路口,我们互换了微信。他发来备注,小厨加号。我说,拜拜了,改日再战。他说,肯定。拜拜。欠你的钱,我有了,就还给你,虽然我还没算明白欠你多少。我说,哈哈,不急。等你有钱了再给我。
途径一个黑了的商店,我走进去,问老板有没有烟。老板打开手机手电筒,给我找到了兰州。我上了一辆滴滴,问过司机,可以抽烟,我摘下口罩,打开车窗。车慢慢加速,窗外的城市流动起来,烟比平时着的快。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城市,我想出另一种收尾方式:师傅,跑个200块钱的,先绕三环一圈,再到永宁门,穿插最热闹的街道,直到疲倦。
我想起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,我应该不是一个坏蛋。
2020.10.05